CDN加速关于网络技术帮助犯罪的问题

“我的当事人钱远望（化名）是一家网络公司的员工，承接了某网络客户的CDN加速服务，并经公司主管和法人同意，由公司安排了相应的技术人员提供加速。

之后，某客户因网站涉黄被查，钱远望主动到J市配合调查，之后被以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起诉，并认定为情节特别严重，建议量刑在十年以上（ 不认定自首、从犯）。

三天的庭审之后，从出庭公诉人当庭的意见，我担心情况严重不乐观，遂给检察官写了这封信。

这个案件，我认为钱远望的行为应定性为帮助网络信息犯罪活动罪，而非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的共犯；起诉书指控情节特别严重有悖司法解释的规定，即使构成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的共犯，亦应认定为情节严重。钱远望系自首、从犯……

一审判决仅采纳自首意见，其余意见没有采纳，仍然在十年以上量刑！

宣判之后，C检特意主动来跟我们打招呼，表示我们很专业，很敬业……我想，我们专业的意见，敬业的态度，没有能够改变结果，这个我可以接受，毕竟我们专业的意见，不等于是要采信的意见，但是，这个案件中，会有如此巨大的分歧，真的让我们很意外。

钱远望妻子林沈媛（化名）问我，郑律师，接下来我该怎么办？上诉，上诉，上诉，我坚信这个案件，省高院大概率会改判的！”

尊敬的C检，您好！

我是钱远望的律师，冒昧给您写信，说实话，我自己也很难为情，怕被说“不专业”，也怕被说犯了“幼稚病”。但这个案件给我很大的触动，我还是鼓起勇气做这件事情。如有冒犯，还请海涵。

我是审查起诉阶段尾声才介入本案件的，是经由钱远望另一名律师推荐。

选择让我加入，这对于钱远望妻子林沈媛而言，是一个极其困难的决定，因为从她老公主动到J市说明情况（后被刑拘、批捕）之后，他就不断接到来自J市，自称是公安、检察院以及律师各种人员的电话骚扰。他们反复联系钱远望的妻子，只有一个目的，就是借着“走关系索要财物”。

有人告诉林沈媛，如果你不找J市的关系，钱远望会被重判。林沈媛作为一名八零后女性，她选择相信专业更多于关系，但这期间，她也面临来自钱远望家庭以及钱远望本人的压力。

钱远望亲属告诉她，在中国，没有走关系是行不通的。钱远望通过别人传话给她，告诉她J市这里“很黑”，一定要多找关系。这些压力，她都顶住了。在这期间，同案被告人马高（化名）的家人顶不住压力，选择妥协。

但是，接下来的审查起诉，她差点崩溃了，因为我们一直安慰她，根据经验，钱远望的行为，不会在十年以上的档次量刑。我们安慰她，马高走了关系，也不见得就比我们轻（我们相信这完全可以说明检察院的处理不受影响）。

但说实话，起诉书没有认定自首和从犯，我们确实有一些意外。没有认定自首，或许是担心钱远望翻供（此前我们曾提出要做认罪认罚），更改起诉书麻烦。但是，没有认定从犯，我们确实感到十分意外。

我们始终认为，钱远望他们不是组织策划者，也没有参与利润分配，只是提供技术帮助行为（CDN加速甚至不是不可或缺的环节），这个行为定性为从犯，有其合理依据。

如果说，起诉书对林沈媛是一个打击的话，黄林（化名）没有被追究责任简直就是重大打击了。钱远望作为公司销售，接单之后，向上一级领导马高以及公司法人黄林报告，按照公司流程，由公司其他员工对接给客户配制CDN加速，除了几万块钱的提成之外，绝大部分的收入都打入公司的账户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。

但之后，黄林却被释放了，我们现在可以理解为是马高当时改变了口供，然而，这个案件中，亦有不少客观性线索（包括聊天记录等等），从家属的角度看，如果要深挖，黄林理应不至于被释放。不管真实情况如何，在钱远望的家属看来，黄林被释放与其之前所谓花巨资摆平，显然有一定的关联。

我们安慰她，我们不认为一个市级检察院会轻易被“关系摆平”。这个社会上，有太多的骗子假借司法机关之名“走关系骗钱”，然后由司法机关“背黑锅”。

这个案件，我们作为律师，十分相信是因为对现有证据的严格把握上（比如马高翻供），但我们确实很难说服家属，这与我们的环境，以及他们接收到的信息，看到的情况，进行了自我关联，是分不开的。

C检，坦诚地说，开完这个庭后，我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、超级难受的感觉。这也是庭后我冒昧跑过去找您的原因。

这20几个被告人，都是年轻人，他们基本都是技术人员，都是受过正规教育的高材生，与社会上的小混混不同。他们也都上有老下有小……

开庭过程中，我一直在想，刑罚的目的是什么？难道仅仅是惩罚犯罪？我们是不是忽视了刑法的“教育”功能了？如果按照原来的公诉意见，其中有十几个人被认定为主犯，这就是一个100年以上的判决，这样的判决，对于这群年轻人，以及他们的家庭，毋庸置疑，一定会产生“次生灾害”。

其他家庭如何我不是很清楚，但应该也可以想象。有的人被羁押一年多了，孩子出生就从未见到父亲。有的人父母去世了，也不能送最后一别。

他们受到惩罚，是因为他们触犯了刑罚，这个毫无疑问，但是，考虑到这个案件不是暴力性犯罪，没有给社会造成太直接的危害的情况下，您作为资深的检察官，我们相信您一定能明白这一点。

我是律师，我知道我能够做的事情十分有限，许多案件的最终处理，更多的是有赖于你们的努力。

林沈媛一个女人，自从钱远望出事之后，要一边带孩子，一边工作，要还按揭贷款，还要负担钱远望的一切，还要承受来自家庭的种种不理解和压力……压在她身上的负担真的太大了！我真的不知道如何用苍白的文字来描述。

当她听到您在庭上说“自首不能成立，从犯不能成立，应当认定为情节特别严重（十年以上量刑）”的时候，她内心基本上是崩溃了，以至于我几乎没有勇气直面她的脸庞，与她多说一句话，都觉得十分愧疚。

我作为她增加聘请的律师，一路走来，我知道自己有多“多余”。检察院阶段，没有尽职地和您沟通，以至于这些情况，您不知情。她现在或许会认为，当时应该去找J市的关系。这或许也是中国人偏好走关系的原因之一。

开完庭之后，邮寄了辩护材料给法官，我确实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什么。作为一名刑事律师，虽然在偌大的法庭上呆了整整三天，这三天里，我都觉得自己是在“配合表演”。很多时候，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职业价值。

庭前，我仔细查阅了案卷，认为钱远望是主动到案的（详见到案经过），也如实供述了，依照刑法、最高院的规定，认定自首，应无问题。

钱远望提供的只是技术帮助行为，可以认定为从犯，正如您也说了，黄林到案，这个案件就是一个单位犯罪（此时钱远望最多就是直接责任人员），但因为抓不到黄林，就认定为他是传播淫秽物品牟利案的主犯，这应有不妥。

在定性上，快播案件主犯王欣才判处三年半，而钱远望比之更轻不知道多少倍的行为，却要判处十年以上，这差距，如果不是立法规定的问题，应是法律适用的问题。

快播案之后，为了解决利用网络技术帮助犯罪的问题，刑法修正案（九）新增加规定了【帮助网络信息犯罪活动罪】，我们亦检索了最高院出版的关于该罪名解释的书籍，以及相关专家学者的分析解读意见，和司法案例，我们认为像钱远望这种没有参与组织策划，期间亦没有犯意联络的行为，更应定性为帮助网络信息犯罪活动罪，而非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的共同犯罪。

尊敬的C检：

我愚钝，又不擅长文字，我只能用极其不专业的方式和您沟通、恳求您，期待您能够多多考虑整个案件和涉案人员的背景，在法律之外，从减少“次生灾害”的角度，从恢复性司法的立场，给钱远望一个机会，也给他们这个家庭一个“重生”的机会，同样也给本案其他被告人，以及家属一个机会，在惩罚之外，让他们感受到司法的温度，让他们更真诚的认罪伏法，让他们真正彻底的远离犯罪，而不是成为日后继续危害社会的人群，或是给这个社会埋下危害社会的下一代。

（研究表明，出生于不完整家庭的小孩，或者童年缺乏父母关爱的小孩子，日后暴力性犯罪率更高）

C检，冒昧给您写信，真心希望您能帮忙推动这个案件“从轻处理”，“降格处理”。我知道案件已经到了法院，但我相信您的专业力量和人文关怀的力量！拜托了！！

如给您造成不必要的麻烦，还请谅解一个年轻的、不专业的律师的幼稚行为。抱歉。谢谢！